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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北鬥石(二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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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地的蠍屍和火光漸行漸遠, 連按歌一口氣駕車跑了老遠,直到車裏的殷成瀾出聲,才恍然回過神, 將馬車挨著路邊停了下來。

天邊晦暗不清,離天亮還有一些時辰。

殷成瀾出了馬車坐在空地上, 從懷裏摸出軟綿綿的一團東西, 連按歌單膝跪在地上定睛一看,頓時猶如被雷劈頂, 結結巴巴道:“這小誰,這小誰從哪跑過來的。”

說完,才遲鈍的反應過來, 一屁股坐到地上, 拍著大腿啞然無語半天, 說:“他他他是那人?!”

殷成瀾嗯了一聲, 張開手,讓靈江趴在手心,想幫他處理身上被蠍子蟄住的傷口,可才發現這模樣倒是便於攜帶了, 就是傷口都藏進絨毛下面找都找不到。

只好晃醒小黃鳥:“幻成人吧?”

靈江被蠍子蜇的頭暈,身上的傷口也沒好利索,被他晃的頭暈眼花,從殷成瀾手心翻到地上躺好, 虛弱的說:“……又換姿勢, 你事兒真多……”

殷成瀾:“……”

此幻非彼換啊!

終於幻好人形, 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,殷成瀾將靈江衣裳褪下,露出他手臂上被蠍子蜇出來的傷口,對連按歌道:“去打水吧。”

大總管還沒習慣靈江的人鳥切換,此時只能全靠本能的聽令,恍恍惚惚腳不沾地的飄進路邊的林子裏去找水。

秋夜的風還沒過於凜冽,反而柔柔涼涼的拂在人身上,黯淡朦朧的天光落在靈江裸露的胸膛上,晦澀中,他的身體白皙光滑的猶如羊脂,散發著淡淡溫潤的光澤。

殷成瀾一手按上去,只覺得細膩的好像摸到了姑娘的身子,如果不是他緊致結實的肌理均勻的覆蓋在手臂和小腹,很難想象這是個大老爺們。

他檢查了一遍,幸好只有手臂上有幾處咬痕,殷成瀾讓靈江頭枕在自己腿上,將他的手臂拉至眼前,手法嫻熟的將上面殘留的蠍針去掉,清除臟物,然後用隨身攜帶的小刀豁開傷口,再擠出毒血。

好在鬼孤老人的蠍子雖多,但看來毒性都並不大,殷成瀾將手指抵在傷口邊緣,用力下壓,將裏面的毒血逼出。

擠出幾處後,靈江隱隱蘇醒過來,歪著頭望著男人。

“嗯……疼。”在殷成瀾要按壓一處傷口時哼了一聲。

殷成瀾道:“弄出來就好了,忍著。”

靈江臉色發白,氣若游絲道:“可是好疼。”

殷成瀾數了數,還有三四處毒血要放:“剛剛不疼?”

靈江道:“剛剛昏迷了,沒感覺……現在疼醒了。”

他說話有氣無力,好像虛弱的快死了一樣。

殷成瀾按著他的手臂,拍了拍他的腦袋,沒什麽實質的安慰:“疼也忍著,不能不擠。”

靈江眉頭一皺,幽幽的說:“那你幫我吸出來好了。”

殷成瀾動作一頓,不知想到了什麽,一陣莫名的別扭,最後他沒好氣的拍掉將胳膊往他眼前送的青年,說:“吸什麽吸,疼也給我忍著。”

按住靈江的手臂,將最後幾處毒血放了出來,撕了裏衣給他包紮起來。

毒性放出後,靈江感覺好了一些,抱著胳膊盤腿坐在殷成瀾對面,往他身上掃視一圈,無不遺憾道:“你被蟄了嗎?”

殷成瀾瞥他一眼,靈江手指抵著下巴道:“我幫你吸一下,你就知道吸的好處了。”

殷成瀾眉頭狠狠一跳:“……”

真心想把他的鳥嘴封起來。

殷成瀾第一次發現人和鳥的腦袋真是天差地別,文化差異太大了。

完全不承認是自己率先猥瑣,相岔了。

身後傳來咣當一聲。

“我沒事,真沒事,你們繼續說。”連按歌驚慌失措的從地上爬起來,撿起摔飛的水囊,哆哆嗦嗦送到了殷成瀾面前,他臉有菜色,俊美的五官都快驚飛了,顯然也是聽到了某鳥的話,並且毫無意外的跟著想岔了。

殷成瀾有心解釋,沒法開口,心裏橫生怒意,接過水囊往靈江腦袋砸去。

靈江小鳥腦袋一偏,躲過,接住水囊喝了兩口,一臉無辜,實則已在心裏耍起了流氓。

他們原地休息沒多久,一只信鳥從天邊盤旋著跌落了下來,鳥翅沾血,背負一抹刺目的顏色,鳥爪上卻並無書信,這是應對危機時刻,以顏色警戒,防止訊息洩露。

“是閣中出事了。”連按歌說,臉上露出一抹急色。

殷成瀾卻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衣擺的碎屑,仰頭望向東邊天空,黎明依舊昏沈著,一片夜色之下,有什麽暗湧就要浮出大地。

他修長的手指敲著膝蓋:“昨夜救走鬼孤老人的是皇兄的人,他擔驚受怕這麽些日子,終於和鬼孤通上了氣,現在我的身份和蹤跡已經暴露,皇兄也該坐不住了。”

他的手指在夜色中異常蒼白,不像活人似的,捏著一柄銀質的小刀在地面輕輕劃拉,然後屈指敲在刀面,發出一聲金石碰撞的嗡鳴:“告訴齊英,一切按計劃行事。”

連按歌神色冷峻的點頭,拿著那只信鴿迅速消失在了林子裏,沒一會兒,一聲嘹亮的鳥鳴從漆黑的山林間扶搖直上雲空,信鴿雪白的羽翼在清冷的月光下一閃而過,沒入了夜空。

殷成瀾縱身一躍,回到馬車裏閉目養神等候消息去了。

靈江也要蹭過去,無意間掃過他剛剛坐的地方,看見方才男人隨意劃下的字——佛。

兩日後,消息往覆,一間客棧中,連按歌將一張地圖在殷成瀾面前攤開:“閣中已經準備好了。”

殷成瀾嗯了一聲,便不再往地圖上多看一眼,連按歌想起即將在萬海峰下集聚爆發的廝殺,忍不住一腔鮮血沸騰起來:“爺,我們不回去嗎?”

他眼裏躍躍欲試的殺意從漫長的十年裏蘇醒過來,在日夜輾轉的仇怨中一如往昔的凜冽,殷成瀾正要答應,忽然聽一旁道:“不行,嚴楚還沒找到。”

靈江站起來,走到殷成瀾面前,屋外已是黃昏,屋中光線昏暗,他將地圖看也不看的塞回連按歌懷裏,說:“不管你要做什麽,先將嚴楚找到再說。”

連按歌這才想起來,忙道:“爺,屬下已經派人去尋了,但那老頭不知道將嚴楚藏到了哪裏,竟沒有一絲蹤跡。”

殷成瀾滿不在乎的勾唇:“不急,皇帝迫不及待的來送死,我怎能不去親自迎接。”擡頭對連按歌道:“明日便走。”

靈江不悅的皺起眉,按到輪椅的扶手上,微微彎下腰,盯著殷成瀾說:“不找到嚴小白臉,你的毒發作了怎麽辦?他是來送死,可你現在打算殺了他嗎?如果不打算,用得著用你的性命去應對嗎?”

身份暴露只是第一步,萬海峰底下的廝殺想必殷成瀾早已預料並且等候許久了,但那之前他的計劃裏沒有嚴楚這一差錯,他就是怎麽恨意橫生,怒不可遏,都有人來幫他壓制,可現在不成了。

殷成瀾道:“我不需要他。”說著就操控輪椅打算離開。

誰都知道他變態至極的定力,唯獨靈江不信,當解毒和覆仇同時擺在天平上,殷成瀾會側向哪一面,靈江現在已經知道了。

於是,他出手按住殷成瀾的肩膀,將他壓到椅背上,沒回頭,說:“大總管,此局布置了多久?”

連按歌自從小鳥成人後還沒來得及與他賤上兩句,心裏還當他是那只龜毛多事的小黃毛,此時見他忽然氣質大變,眉目間的凜然竟絲毫不輸於當年兵臨城下的太子爺,不由自主被懾住,下意識回道:“三年。”

靈江頷首:“這麽久了,足夠了,你有把握完成他的計劃嗎?”

連按歌道:“自然可以。”

殷成瀾低聲警告:“靈江……”

靈江強迫般將他按在輪椅上:“好,既不需要他坐鎮,也就沒必要十九同去,你今夜就啟程回去,一切照計劃來,我與他留在這裏,尋找嚴楚神醫,萬事皆以飛鴿傳信,閣中一切大事由你與齊統領全權負責,我們分頭行動,兩不耽誤,你意下如何?”

連按歌楞了一下,目光茫然的在二人之間轉圈,他這幾日遭受接二連三非同尋常的打擊,腦子裏對這個人和爺的關系的認知攪成了一盆面糊,此時教靈江一唬一炸,只覺得計劃聽起來萬無一失,對十九爺只有利無害,就傻了吧唧說:“兩不耽誤……”

看殷成瀾沈著臉沒說話,還以為男人默許,就接住下一句:“……自然最好。”

靈江肅穆的說:“那你還不快回去。”

連按歌便迷迷糊糊的點點頭,向殷成瀾行禮,離開了房間,就在他轉身關門的瞬間,還看見屋中的青年還拍著主子的肩膀小聲說著,十九聽話。

他渾身一個激靈,當真留下殷成瀾,自己大步離開了。

屋門將夜風關在了外面,靈江這才松開按著殷成瀾的手,往他身上輕輕一拍,解開了男人的啞穴。

殷成瀾陰沈著臉,沒說話,眉目間有種暴風驟雨將至的陰冷肅殺。

屋裏的氣氛驟然寒凜。

靈江去倒了一杯涼茶放到他面前,環胸靠在桌邊,兩條修長的腿交疊到一起,等了一會,沒等到人說話,就彎腰湊到殷成瀾面前,說:“還生氣呢?”

殷成瀾是真的生氣,半分都沒有開玩笑,他自幼出身尊貴,身旁的人無一不是敬畏忌憚畢恭畢敬,即便是如今的皇帝,當年在他面前也未曾敢逾矩失禮,還需尊稱他一句殿下。

哪曾有過像方才一般,被以下犯上,膽大包天的忤逆。

他身上浮現雷霆慍怒,連屋外的風都好像悄摸繞路刮走了,可偏偏屋裏的另外一個人像是沒發覺一樣,渾然不覺那股伏屍百萬的天子之怒,嘆了口氣,蹲到殷成瀾身前,仰起頭看著他。

“我這不是怕你還沒將人殺了,自己先毒發死了嗎。”

殷成瀾怒極反笑:“那我是不是應該還要謝謝你?”

靈江立刻道:“那就不用了,咱倆誰跟誰誰啊。”

十分大度的拍拍他的腿。

可殷成瀾依舊冷冷看著他,看的靈江心裏微微一抽,只好收斂起嬉皮笑臉,雙手扶住殷成瀾無法動彈的廢腿,放低了聲音,緩緩說:“十九,就算毒發了,一時半會兒死不了,可你也會疼的啊。”

靈江的聲音低低的,並不如女子那般輕柔,更像是清冽的山風吹拂幽谷沙沙作響,自然幹凈,隨性無拘,他說話的時候也並未刻意,可就這麽一句話,猝不及防撞進了殷成瀾百撓不屈的心口,頃刻之間,他心裏硬如磐石的堤壩崩裂,爆發出波浪滔天的山洪。

殷成瀾忽然別過頭,幾乎維持不住筆挺的肩背。

一見他這樣子,靈江更心疼了,他無比清晰的明白,殷成瀾身前的十萬大山已被他敲開,頑石松動,飛沙走石,已經瀕臨破碎,此時若再說上幾句山盟海誓的軟話,他人前這副皮囊必將再也裝不下去,從此,他在他面前,就會像一個小孩,所有委屈不甘傷心難過都將坦露給他看。

可靈江卻閉口不言了。

他想要殷成瀾坦白,卻不想自私而殘忍的剝開他的一切,他想他應該摯愛著殷成瀾,所以也愛護著他的尊嚴。

靈江默默蹲在他身前陪了他一會兒,恰到好處的給了殷成瀾想要的安靜和距離,待他看出男人平靜下來,就繼續說:“不過疼了就算了,你氣性這麽大,萬一給氣死了,仇還沒報,多虧啊。”

還處在山洪暴發,無比感動的十九爺:“……”

他覺得剛剛決堤的洪水怕是灌進他腦子裏了,不然,他沒有腦子進水,怎麽會對這只小鳥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動。

不過殷成瀾也不傻,能分出哪句真心哪句貧話,便順著靈江給的臺階,收斂了方才險些失控的情緒,啞著聲音沒好氣道:“我氣性大?那是你沒見過一生氣就啄人腦門、跳人車頂的鳥,那才叫氣性大。”

靈江抱著他的腿,沒形沒樣的坐地上笑了。

殷成瀾看見他毛茸茸的腦袋,忍不住重重揉了一把:“我的人你用著挺順手啊。”

靈江頂著一頭鳥窩,嘬嘴作哨吹出來,隨即一只信鳥啄開門窗鉆了進來,落到他手上,靈江毫不客氣道:“你的鳥我用著也很方便。”

取下鳥爪上的竹筒,倒出來一卷書信,抻平看了一眼:“神醫谷的回信,他們的人已經發現嚴楚的蹤跡了,有他們相助,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嚴小白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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